前情提示：这是2023年写的一组系列，分上、中、下三篇。

那时，有人预测，2024年公募净利润下降30%，世道艰难，大公司“挺一挺”，或许还能过冬，难的是小公司，降薪、裁员，甚至断臂求生……

本文从网约车价格战简史（2020-2023），倒推公募基金降费冲击波。

网约车市场起起伏伏的“时间节点”，和退潮后的种种“悲惨时刻”，也和公募基金行业有很多神似之处。

值此五一长假，重读这组文章，仍意犹未尽。

序：从滴滴宕机说起

“现在是早晨七点，现在滴滴的系统还未恢复，从昨天晚上23点开始，全国大面积宕机……”

2023年11月27日一早，曾是北京一家私募基金的总经理、网约车自媒体的大V“不得不佛系的老王”，就发布了“滴滴宕机”的大新闻。

滴滴，中国最大的网约车平台，此次损失的成交金额，以及后续给司机端和乘客端的“补贴”，接近百亿规模。

据互联网大厂背景的技术人士分析，网约车平台“宕机”的背后，可能与网约车平台“裁员、降薪”有关——你想啊，裁员首先裁的是成本最高的大龄码农，他们技术经验丰富，而接替他们的小年轻，不出错才怪！

从2020年到2023年，网约车市场风云激荡，从补贴大战到争抢司机，在一个增量市场，各家公司都能吃肉、喝汤，当市场掉头向下，小平台开始被市场边缘、淘汰，大平台为了抢夺存量市场，也必然会降本增效。

说来也怪，网约车市场起起伏伏的“时间节点”，和退潮后的种种“悲惨时刻”，也和公募基金行业有很多神似之处。

过去三四年，与资本市场“倒V型”走势亦步亦趋，100多家大大小小的基金公司，也经历了“爆款”、“造神”、“退潮”，以及由此引发的“降薪裁员”、关停APP和直播的种种囧相。

1、2020年，网约车的“黄金年代”

满打满算，我在北京兼职跑网约车已3年有余。

3年算下了，注册了大约15个平台，跑了5000多单，总流水约13万元，加了近20个司机群，认识了近100位或全职、或兼职的网约车司机。

2020年夏秋之交，第一波疫情恐慌殆尽，那是北京网约车的黄金时期。

滴滴旗下的花小猪在北京开城，高德聚合平台上线，各大平台为了争抢网约车司机资源，纷纷出台高额奖励政策。

在当年8月底之前，我跑了三个月的滴答顺风车，价格相当便宜。

以我续航410公里的新能源电车为例，最好的一天收入370元，平均一公里营收不到1块钱。

8月底，我注册了滴滴、花小猪两个平台，它们的单价差不多合2元块钱一公里，更为重要的是，花小猪的“单单奖”非常给力。

除了每单的流水，跑一单花小猪，平均奖励10元，15元，甚至20元，那时候的网约车司机，几乎都停下来手里其他的软件，专门跑花小猪。

有一位互联网大厂出来的“花小猪男神”，每天接送孩子之余，跑滴滴和花小猪，每周都能跑七八千块钱，每天的流水都在1000+，而他的奖励占比就高达50%，可谓是玩透了平台奖励的所有规则。

到了2021年，花小猪因为顺义疫情感染链遭重创，也给了高德聚合平台的异军突起以市场间隙。

那年春天，我接连注册了高德旗下的及时、飞嘀、AA和搜谷365等平台，每一位新司机享受前100单免佣奖励。

对于网约车司机而言，你知道“免佣”意味着什么吗？

它比任何花里胡哨的奖励，都实惠！

以我在2020年底接到的一单免佣为例，18公里早高峰，只跑了40分钟，司机到手就拿到了120元，合时薪150元！

2、2021年，高德“免佣”异军突起

回忆2021年，基金圈的人，或许依然对滴滴在美突击上市记忆犹新。

建党100大庆前夜，滴滴悄无声息地在美国突击上市，成为当年财经圈、网约车圈的超级大事。

这件事，对于一直视滴滴为最大竞争对手的高德而言，是最大的利好。

2021年7月初的一天，司机群里的队长兴奋地向大家宣布，从即日起，高德旗下所有平台，“免佣”一周，不分时段，不分区域。

而在此前，高德的免佣仅限于每天早高峰的两个小时，和小长假的48小时或36小时，而此次长达一周的免抽佣，司机们就像是过年一样。

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，我在家一边寻找新闻线索，一边开着高德平台的实时单，漫无经心地等待着奇迹发生。

“零抽佣订单来了！”我赶紧打开手机，一个从南六环到雁西湖的超长距离的免佣单映入眼帘。

我迅速穿上衣服、下楼、启动汽车，顺便给乘客打了一个电话：马上到！

这单总共跑了169公里，耗时3个半小时，总流水776元，这是我跑网约车三年来，单笔流水最大的一个订单。

然后，我找了地方充满了电，又跑了两三个小时，就顺利破千了。

“平台搞免抽佣，就像是过年一样！”一位网约车司机在群里说。

话说，那年夏天，我为了跑免抽佣，还专门和领导请了两天年休假，跑了两天免抽佣，两天下来跑了2000+。

休完年假，继续刷稿，两不耽误。

3、网约车爆单与“爆款基金”，为何曾经最美？

站在2023年四季度，再次回看遥远的2020年和2021年，无论是网约车行业，还是公募基金发行市场，都是一个令无数人怀念的美好时代。

在机构媒体每周例行的选题会上，大家都在讨论，这一周有哪些明星基金经理“开卖”，谁家基金产品爆款了，配售比达到了惊人几十比1！

而在网约车司机群里，很多人都在晒自己的订单截图，谁又接到了一个百公里的免佣单，谁又单日破千，月流水破3万！

2021年十一，我认识了一位从农村来北京租车跑网约车的司机，他租平房住在房山窦店，每天晚上抢第二天的预约单，第二天就在城里憋去机场的大单，一天下来，轻轻松松，800-1000。

那个十一黄金周，网约车平台都出台“高额奖励”，刺激网约车司机接单。第一天，我跑高德免佣，跑了12个小时，800多流水。

那天晚上，我在司机群里见他分享跑单心得，他兴奋地@我说，让我接下来几天跑滴滴。

“规则我都研究好了，你只需要跑16单，哪怕都是起步价，凑够了时长，保底850元，一点都不假！”他说。

第二天，我将信将疑地打开了滴滴听单，在南六环外专门“跑小单”，然后找个荒凉的村子里一边玩手机，一边凑时长。

一天下来，流水就要了300出头，滴滴平台奖励了我500块！真如他所料。

回想两三年前的网约车市场，平台大笔烧钱，网约车司机成为各家平台争抢的对象，只要努力出车，赚钱还是很容易的。

你想啊，就我一个专职的基金记者，兼职的网约车司机，一个月吊儿郎当地还能跑个万儿八千，那些全职跑的，基本上都在二万五六。

只不过，很多人总把时代的“高光”，当做自己的能力，却不知道，当市场退潮，市场陷入低迷，同时司机供给井喷，网约车价格跌入谷底，也并非自己偷懒、不努力所致。

正如眼下，我们所处的基金圈，大家都觉得特别拼、也特别卷，但自己的收入、奖金、成就感，都不如前几年一个道理。

4、2022群雄涿鹿，小平台“黯然退场”

“基金降费率的冲击波，是一场市场竞争的结果，类似于网约车价格战的发展历程。”

前天，我写的《收到了很多业内人士类似的留言。

在经历2020、2021两年的跑马圈地后，北京网约车市场已经近乎饱和，无论是司机端的高额奖励“拉新”，还是乘客端的海量优惠券刺激打车需求，各家网约车平台，都抻着劲儿，非要弄个你死我活。

2021年，搜谷365和美团在北京“开城”；2022年，又新进入了火箭出行，北京网约车市场一度出现十几家平台。

网约车平台大量涌入，而乘客端的需求，并没有预想得那么旺盛。

当平台的补贴开始掉头向下，当疫情政策时断时续，很多司机最担心的“无单可接”的现象终于出现了。

于是，很多网约车司机，开始多平台接单。

滴滴、花小猪、曹操、阳光、美团，以及高德旗下的星徽、飞嘀、神舟、携程易道、AA出行，再加上盘踞顺风车市场的滴答、哈罗等。

在订单相对稀薄的早晚高峰过后，即便在热区，很多司机都会抱怨，一两个小时，任何单子都接不到，真是服了！

僧多粥少，并不止司机，没有流量入口的小平台，在无力获得足够的网约订单和流水时，它所需要支付的人工、技术、流量，以及很多不便言说的打点、公关硬性成本，都成为他们不可承受之轻。

最先倒下的是搜谷365，而受牵连的还有一位网约车自媒体大V，后者曾在其在北京开城时振臂齐呼，而被很多网约车司机诟病。

再后来，美团司机也开始不灵了，之前它早高峰长达3个小时的免佣，吸引了不少高德的司机，但后来，也因为种种原因，开始放弃北京市场。

5、2023年硝烟散去，网约寒冬来了！

站在2022年底，很多网约车平台和司机，都对疫情放开后的2023年寄予厚望，但谁也没有想到，网约车市场的冬天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。

2023年春节，在很多人“阳过”一次后，久违的出行需求终于爆发了，但超出很多人预料之外的是，因为就业环境的糟糕，一大批后备网约车司机大军，正疾驰在来北京的路上。

2月份，一位在头部房地产公司工作十多年的邻居，也决定跑网约车了。

我给他分享了滴滴、花小猪、AA等几个平台的司机邀请码，原以为他也就是头脑发热，或压根不注册，或注册了也不跑。

等几周后，我再次见到他，才发现，他已经跑网约车上瘾得“停不下来”了。

每天早上，他送完孩子，就打开了听单。于是一单连着一单，一直跑到孩子临近下学时，才火急火燎地去学校接孩子。

有时候，他不忍心取消一个二三十公里的大单，还会问下我：“我回不来了，方便帮我先接下孩子吗？”

在2023年上半年，加入网约车司机大军的，很多都是在职场失意的中年人，他们背负着房贷、养老和孩子上学，在一份看似稳定的职场嘎然而止后，他们又不能、也不甘心在家躺平，于是操起了网约车的行当。

一方面，网约车司机供给端大增，全职的，兼职的，都涌了进来；另一方面，乘客需求端下降，而两者归根结底，都是经济下行带来的消费降级，能绿色出行的就绝对不花“冤枉钱”打车！

复盘2020-2023年北京网约车价格战，与基金行业从爆款、造神、抱团，到跌落、瓦解和降费率，竟不谋而合。

6、基金降费冲击波：砍预算、停直销、下线APP

2023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，今天北京的最低气温，已经降至零下6度。

和室外冰冷的天气一样，受资本市场连绵下跌和实质性“降费率”影响，不少基金公司，已经眼都不眨地“断臂求生”了。

几天前，九泰基金发布《关于下线九泰基金APP、微信服务号运营及维护服务的公告》。

九泰基金成立于2014年，刚成立之初，张罗了不少投资大咖。

当时，我在一家证券报当记者，曾数次拜访过仅隔一道街的九泰基金，“PE系”、“定增基金”、“新三板”，是它留给外界的标签和印象。

5年前，我在一家公募子公司当总监，需招募一位策划经理，见了位同属九鼎系的一位应聘者，就隐隐感觉到九泰基金的人员动荡。

看到了这则“下线”公告，我本能地在网上查了下九泰基金的规模。

果不其然，在2011年二季度末站上117亿后，就开始直线下滑，今年三季度末的规模不到17亿元，也就剩下一个零头了。

从百亿规模到十几亿的零头，这家基金公司的过去九年，就像是一道流星闪过，“降费率”更是是雪上加霜。

在市场快速上扬之时，基金公司为了摆脱银行、券商的渠道控制，都重金打造自己的直销平台，在疫情初至的2020年，直播电商如火如荼，又赤膊上阵招募直播人才，重金投向直播间。

而今，市场退潮，当日渐萎靡的交易量，无力支撑庞大的技术和运营成本时，基金公司不得不断臂求生。

当市场的增量渐渐停滞，并开始进入漫长的减量博弈之时，当业务的萎缩开始挤压本就不多的利润之日，竞争力弱的小公司也开始逐渐“掉队”。

2022年以来，北京网约车市场就开始呈现“末位淘汰”的格局。

先是搜谷365关闭APP，后是美团打车，想想他们初来北京“开城”的踌躇满志，斥巨资推出高额奖励和免佣的意气风发，都恍若昨日。

7、网约车与基金行业，有哪些神似之处？

很多人好奇，这满大街跑的网约车，和高大上的基金行业，能有啥关联？

作为这两个领域的深度参与者和体验者，我发现还真有很多神似之处。

其一：网约车平台与公募基金，都面向C端，靠的是万万千千的普罗大众，赚的是海量订单的抽成费（管理费）。

乘客是网约车平台的金主，惹不得。

如果乘客投诉，轻的会导致平台的口碑下滑、订单减少，重则引致监管处罚，甚至营业吊销执照。

基民是基金公司的金主，也惹不得。

老给基民亏钱，万千基民抱怨，会引发负面舆情，也不利于基金公司声誉，也可能引发协会和监管的关注。

其二：遇到金主投诉，网约车司机和基金经理，都是“出气筒”和“受气包

”，而且你还不能辩解，越辩解，越被动。

打车的乘客，多走了行程，耽误了上班，千错万错都会推到网约车司机上，即便是乘客定错了位置，你想辩个解，立马给你投诉，网约车平台也绝不听你解释，降分、扣钱、封号。

上车的基民，你给他亏了钱，踏空了行情，或者没跑赢同行，基金吧里都是指责之声，各种敏感的、负面的舆情，都等着你来摆平。

此时，基金经理想站出来，致歉一下，第二天财经媒体的头条留给你了！

“知名基金经理，向投资人公开道歉！”

其三：他们都是平台的“工具人”，都有话术，你只需开车，不许说话！

当订单饱满，网约车司机当牛当马不亦乐乎；当新发基金爆款，基金经理成为基金公司招揽基民的招牌。

当形势急转直下，网约车司机出车一上午，赚不够一包烟钱。基金经理净值大跌，投资人怨声载道，你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按理说，网约车司机之于服务的对象司机，基金经理之于服务对象的基民，都是关系亲如一家人，你想啊，毕竟都是建立于后者对前者的信任，乘客将自己的人生安全系于司机，基民将财富的涨跌系于基金经理。

但双方的沟通机制并不通畅，甚至还要被公司严格监管起来。

网约车司机和基金经理，都有职业话术，不得任意发挥。

比如，下边这张截图，就是特惠快车司机的接单指南和固定话术。

最奇葩的就是滴滴平台，通常，网约车司机接到订单后，会按导航接乘客，乘客站在定位的起点，等候呼叫的网约车上车。

上车之后，原本最不能省略的一个步骤就是，相互确认，是不是接错了乘客，上错了车，但滴滴为了避免司乘之间的闲谈，直接省掉这一步。

等乘客上车后，司机只需划一下软件：接到乘客，开始行程。这样，双方确认，完全依赖于乘客上车时不走神，看多了车牌号。

有网约车司机抱怨，别人的乘客上了他的车，而他的乘客还留在原地，只因乘客一直打电话，没来得及看车牌号。

类似的事情，放在基民和基金经理上，也是如此。

基金经理需对基民的钱负责，双方的沟通机制和沟通话术，都需要严格的风控合规，中规中矩，看似都是道理，其实全是无关痛痒的废话。

只有到了季报时，基金经理才有机会给基民交一篇“小作文”，谁能稍微走心一点，基民也心里有数。

8、当订单变得稀缺，仅仅是“马太效应”吗？

“现在单子太少了，也便宜得要死，实在没办法干了！”

昨天深夜，一位兼职跑网约车的中年金融人，给我发了一个截图。

在2020年至2023年上半年，他是坚定的高德司机，即便滴滴拥有全国最大的网约车订单呼叫量，但他都会本能地选择跑“价格较高”、同时“免佣奖励”最多的高德平台。

今年，清明、五一、端午小长假，高德都推出了24小时、36小时的超长免佣卡，但他跑下来的感受，流水大不如前，“经常一个小时接不到一单“。

无奈之下，他只好重新重新捡起了滴滴、花小猪平台。

相比之下，滴滴比高德单量高不少，但涌进来的司机也更多，单价也降低了好几轮。

比方说，他昨天跑了8个小时，还不到300块钱，平均每小时不足40元！

类似的一幕，也出现在基金行业，当市场退潮，别说新增基金的开户数据了，每天、每周、每月的基民，坚持不赎回就算好的了。

当市场的蛋糕越来越少，当降费率已成蔚然之势，中小基金公司不好过，大公司的日子也同样艰难，于是各种相关的段子飞舞。

一家千亿规模的中小基金，明年开始砍掉外包的视频和直播业务，鼓励员工拿手机自行拍摄和剪辑营销材料。

一家排名前二十的公募基金，明年的市场预算直接砍半。

一家近年声名鹊起的公募基金，原本招聘一位营销策划经理，一开始非985不要；后来标准提高到北大、清华；最后，招聘名额被领导收回，取而代之的是直接聘用实习生，明确说：“实习没问题，但无留用可能！”

甚至，有的基金公司开始收紧员工的拜访客户的餐标，能喝咖啡的就不吃饭，能电话交流的就不要见面拜访，交通、餐饮，那个不是费用开支啊！

有人说，这波“降费率”，就是要末位淘汰，市场的份额向头部集中。

比如，你拉一下中基协的数据，还有几家头部公募的数据，它们的规模最近还创造了新高呢！其中，相当一部分要归功于ETF的贡献。

不过，明眼的人都清楚，有的产品，对基金公司的利润贡献加分，有的产品，则“只赚吆喝不赚钱”。

“基金降费冲击波”系列原链接——

（陈俊岭，“老陈聊资管”公号主笔、“深聊投资人”播客主理人、前公募资管合伙人、资深财经媒体人、中基协首任媒体监督员）